太和

1.心理医生
房间极尽简约风格:一个小圆桌、两个沙发,中规中矩地陈列在房间中央,四面墙壁雪白,房间顶部悬挂着正几何体样式的吊灯。此外再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陈设。
丰太和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随意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打量这再规矩不过的房间。
“您好,我是您的心理医生,我姓单,叫我小单就好。在开始之前,您有什么问题吗?”心理医生端坐于对面的沙发,双手交叉,搁在扶手上。
这位姓单的医生西装革履,五官端正,面部对称得近乎完美,发出富有磁性的男中音。
“唔,单医生你好。嗯……我认为这地方用作心理治疗未免太单调了些。”丰太和道,他同时还觉得单医生的模样也未免太死板了些。
小单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丰太和右侧的墙壁蓦然现出晚霞之下的一片花海,夕阳透过云层将天空染上绚烂的色彩,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他甚至感到清风抚过面庞,隐约闻到一阵花香。
“您可以任意选择喜欢的风景,要是愿意,剩下五面墙的屏幕都可以打开。”
丰太和笑了笑。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你自己吧。您是做什么的?”小单又交叉起双手,和蔼地看着丰太和。
“我是个……呃……填报纸缝儿的”
“唔,一名作家,可敬的职业。平时的人际关系怎样?”小单仍带着规范的微笑道。
“独身,住在公寓里,有一些朋友,还有一些笔友。有一个最铁的哥们儿叫阿皮,平时经常来往。我生活挺规律的,心态较为乐观。”
“那么,为什么来做心理咨询呢?”
“单医生,你知道CPSM吗?”
“嗯,Controllable Personality Split Medicine,一种新出现的可控性人格分裂药物。有点儿‘化身博士’的味道,不过药物发行时公司声称这种分裂是可控的,药效一旦过了就会完全恢复正常。
“这种药物主要是为一些创造性工作者设计的,比如作家、编剧、侦探、演员等。最初的设计理念是让使用者在精神层面体会不同人格的情感,以更好得揣摩人物心理,完成创造性工作。走一条安全的疯子道路而通向天才。可控性还在于一点,就是不会像真正的患者那样让体验人格占据大脑。
“公司运行的初期一切都很顺利,使用者的情况也都是按自己的需要控制的。然而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体验人格占据大脑的情况,他们表现出了人格分裂症患者的症状,疯疯癫癫,随时切换自己的身份。再后来,使用者普遍抑郁,抑郁程度逐渐上升,最后服药者的自杀率高达98.7%。
“怎么,你服用过此类药物?”

2.诗人,侠客,风流君王
阿皮的日记:
某年6月3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一封纸信!这年头谁还用纸写信啊。
不过我猜想,这种新奇的点子多半又是老丰想出来的。附(老丰的信)

阿皮吾友:
数日不见,未尝把酒共论世间雅事,真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遗憾之甚矣。若论吾二人之友情,可使管仲鲍叔牙低头,令伯牙钟子期汗颜,叫桃园三结义甘拜下风也。
然社稷不可一日无君主,武林不可一日无霸主,诗坛不可一日无盟主。以君之诗文才学、风流气度,这世间或唯我一人可与汝相较。故诗坛盟主之虚名,必当落于你我二人之间。孔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然谦让可以顾情,而不可以断事。故吾今日在此相约,后日午时聚于扬子江畔,你我二人以诗会友,决战黄鹤楼之巅。
想那时,将是:
才气压楼楼欲摧,惊世文采似鸟飞。
墨染黑云笔扫去,舌裹斜阳纸勾回。
你尽潇洒我逍遥,宣毫之上碰酒杯。
唇枪舌剑光影舞,不图虚名图一醉。
封无羁
某年6月3日

信是竖着写的,挺有古风。字也是老丰的字,上学时认得的,准没错儿。
老丰总是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半无厘头,这就是他的风格。什么争诗坛盟主啦,决战黄鹤楼之巅啊一大堆,乱七八糟,我也搞不清楚。
我们最近也没聊过诗词歌赋之类的话题,不过倒让我回忆起学生时代,天天比赛飞花令的那些日子。哎,真叫人怀念……
这个署名,嘿嘿,老丰成了老封,“无羁”云云倒是他常用的笔名。

同年6月4日 星期五 阴
……
这个老丰,一大早上打电话来,说黄鹤楼之约不必当真,开玩笑而已。搞得好像我真准备去似的,突然这么认真……

同年6月19日 星期二 暴雨
昨天晚上我正写着《向谁去》(我正在更的那部小说),突然从客厅传来沉闷的敲门声(我刚开始还没分清是敲门声还是雷声)。我跑去开门,你猜怎么着?老丰站在外面,头上戴着草帽,穿得破破烂烂,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雨水一个劲往下垮。他手按着肋下,交接处滴出暗红色液体。
门一开他几乎就要往前倒,我赶紧给扶住。我当时吓坏了,边把他扶到沙发上,边犹豫着要不要问是什么情况。
老丰自己开口了,断断续续地说:“官府衙门请……请到了武林霸主司……司寇老怪来追杀我,现如今我负……负了伤,到皮兄这里避一避,万……万望不要连累了皮兄……”
我一下子愣住了,伸手触触他的伤口,放到鼻子下一闻。好家伙,是番茄酱和墨水的混合液。好一个丰太和,这般戏弄老夫。不过这事儿放在他身上也算合情合理,虽然之前他从未玩过这么大的。
此人一来就敢胡言乱语,倒也没有一直瞒下去的意思,算是情有可原,倒不如配合他把玩笑进行下去。
老丰又开口了:“皮兄不……不用管我,我自己运……运一会儿气就好了。”
过了一阵儿,我胡诌道:“多么想念当年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
老丰“伤势”渐缓,内息也“调匀”了,道:
“哦?皮兄又说笑了,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我二人虽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但是在我练就武功开始浪迹江湖之后,就未尝见过面了。这些年来我仗剑而行,游戏人间,若是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除了一个义字,不受任何拘束。哈!真应了我爹给我取的名字,风无羁,像风一样,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了无羁绊。除义之外,人间着实唯有逍遥二字值得追求一世。什么武林规矩、江湖教条,就像笼子,关得住兽,却关不住风。对了,我漂泊在外,时常听到一些你的消息。说这一带出现一个蒙面大侠,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善使一对判官笔。嘿嘿,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怎么,你平日里有没有听到有关我的什么消息?”
我笑道:“江湖上倒是流传着许多风大侠的传说。”
老丰摆手道:“大侠二字不敢当,我帮助别人不过是出于本能。况且,再逍遥的风,得罪了官府,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追着跑。哈哈,不提这些了,我今晚就睡这张怪床上(沙发),不劳麻烦。”
我又引他谈了好多事情,他都应付如流,丝毫没有现场编造的痕迹。就好像老丰在来之前就把这个人物的经历都捋了一遍,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老丰在一两个月前跟我提起过他新小说的创作思路,关于一个架空的中国古代社会,里面的主要人物有一个诗人、一个侠客和一个君王。或许他是想用演绎法揣摩人物,以更好地进行创作。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老丰已经不见,沙发上留着一张纸条:
我去也,司寇老怪轻功卓绝,若招致灾祸于君,我心何甘。感激,拜辞!
风老弟
这老丰最近真是奇哉怪哉。

同年7月6日 星期五 晴
今天闲着无聊,也不想赶稿,就去找老丰。准备下盘儿棋,顺便聊聊写作灵感,还有他的“创作——演绎法”啥的(我自己起的名)。
老丰一看到我,喜的跟什么似的,立马就把我迎了进去。然后他压低了嗓门儿,煞有介事地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东西?”
“你还装傻,给朕乔装打扮的东西呀!啧,潜出皇宫,去见莺莺——全京城院儿里出挑的花魁。”
“朕?又当上皇帝了?想体验一把宋徽宗的感觉是不是?”
“嘿,所有宦官大臣里边儿,也就皮公公你敢跟朕这么说话。朝廷里的那些大臣,都自命正直、清高,写一大堆东西上来给我看。寡人成天就只能坐在那里看文书、批文书。放松了,要出去玩,又有一大堆太监跑来不让朕出去。朕整天只能呆在宫里,看鸟儿飞出宫外,鸟都比朕幸福,天下恐怕没有比皇帝还惨的人了。这帮人怎么狠心,朕连弱冠都未到啊。整个皇宫只有你能懂寡人的心思,这几次都帮朕混出了宫。在外面,什么皇宫规矩、帝王准则,都去见鬼,我可以上青楼,我可以骋风流。现在连你也要不管朕,哎,看来朕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伤心的幼年皇帝,那一片刻我竟忘记了他是老丰。
然后老丰晕倒了。
……

3.人工智能

“怎么,你服用过此类药物?”
“是,我四月份搞到了一批CPSM的药,嗑了不少,六月份就出现副作用了。那时候感觉整个人像是醉了,醉,但是思维清晰。我似乎突然拥有了另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并融合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而且变得比往常更加疯狂、大胆。这种状态往往持续好几个小时,有时甚至可以持续一两天。”
“有过抑郁吗?”
“没有,一般很亢奋。不犯副作用时也不怎么抑郁。”
“你的体验人格都是怎样的,是你写作构思的产物吗?”
“是的。”
“谈谈你的小说。”
丰太和扶了扶眼镜,说道:“暂时不太想谈。我最近越来越觉得,我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构建的这个社会似乎少了点而什么,它凑不起来,一个半成品没什么好谈的。而且我有点儿古怪脾气,在文章出版之前,我是不愿意让人们了解到我的思路的,抱歉。”
小单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觉得……啊,唔,噫吁嚱……嗯……这样啊,理解理解。对了,您读过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或文章吗?”
“嗯,之前翻过一点点。怎么突然问这?”
小单笑了笑,道:“其实从某种角度上讲,我在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并不比你多。”
“此话怎讲?”
“心理医生要做的,其实是引导患者进行自我治疗。所以只有您自己的内心,才是这场故事的主角。”
丰太和还未意会到单医生话语之间的逻辑关联,小单便岔开话题,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个诗人……”
丰太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没有听单医生后面说的话,站起身叱道:“不想诉说隐私那是我的权力,作为医生你也不该冷嘲热讽。别看你正襟危坐像个迂腐的高僧,口里却利索像个刀子。或许我当时真应该找一个温和的女医生好些。”
屏幕上的夕阳已然落下,天空变成深蓝色,原先那些鲜艳的花朵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劲风竟还隐隐发出呼啸声。
丰太和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屏幕上的变故。
这时,他耳边传来一段女声:“丰先生,您误会了。我不过是联想到了有关自己的一些事情。”
丰太和惊奇地转过身,看到原来单医生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医生。此人西装革履,面容清秀,五官端正,对称得近乎完美。她正襟危坐于对面沙发,双手交叉,搁在扶手上。
“你是……”他大感诧异。
“您好,我是您的心理医生,我姓单,叫我小单就好。我好像说过这些。”那医生露出规范的微笑。
“你都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我是人工智能,现在担任您的心理医生一职。由于您不喜欢我刚才的全息形象,现在已切换为面相温和的女医生形象。”
屏幕上的风刮得更猛烈了,响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小单转身切换了屏幕上的景象,一幅怡然的田园乡村图赫然呈现在眼前:
远方有茅屋、麦田和薰衣草丛。奇特的是麦田和薰衣草丛组成了一个圆,中间交界处呈波浪形,麦田里种了一簇薰衣草,薰衣草丛里也种了一簇麦子。若是俯瞰下来,俨然是一幅紫色和黄色构成的太极图。
丰太和回味起之前的对话,好一会儿道:“据我所知,现在的AI技术还没有这么成熟。”
小单笑了笑:“确实如此,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AI。您可以尝试回忆一下,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在这个房间出现之前,你在干什么?还是说你不记得了,你的记忆是从自己坐在这张椅子上开始的?”
丰太和紧蹙着眉毛,手抓住头发,不停摇头。
“这是我的梦?你们入侵进来了?你们想干什么,盗梦吗?偷走信息,还是植入信息?”
小单笑着摇摇头:“这不是科幻电影,此地算是你的思维殿堂,我是准备帮助你的。刚才我说到了你的诗人人格,一个才华横溢的儒雅才子、一个科举无门的落魄书生,他的创作灵感主要来源于李白吧……”
丰太和脑中是一团乱麻,他在一瞬间想过无数个可能,然后又排除干净。片刻之后,他开始说话:“我没跟你提过任何关于他们的事情,关于我的那些人格,我拒绝了。你们不仅入侵了我的大脑,还对我的所有思想一览无余。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公司,什么研究所。我也不管你们怎么获知我的思想,将要如何治疗我的疾病,请你们离开我的大脑。我不能接受什么冷冰冰电子芯片放到我的脑子里,窃取我的思想,更不能接受什么循规蹈矩的机器人、无聊的算法程序锈在我的脑子里,限制我的思维。
“如果我会发疯致死,那就让我死去;如果已经没有了感知新事物的能力,那么请杀了我:如果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退出,当然更好。我拒绝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世上。
“我也曾思考过关于生存和毁灭的问题,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与其只能循规蹈矩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

4.老丰
军训场上,队伍在军规的束缚下井然有序。站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孩子,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仍然稚嫩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坚毅。
教官向同学们训话,陈述军训该有的规矩,然后让孩子们挨个儿保证:“我绝对做到不违反其中任一条规矩”。
孩子们一个个儿都叫的很响亮。到最后一个小男孩儿时,这个孩子也大声承诺道;“我百分之九十九能做到不违反其中任一条规矩!”
教官一听,眉毛立马倒竖了起来。他走到男孩儿面前,呵斥道:“绝对就是绝对,你得发誓,百分之百!”
“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不违反其中任一条规矩!”
“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百,快说。”
“我不说,不可能百分之百!”
“怎么会不可能,你严于律己不就有了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百分之百的,这是科学。我要是说了,要么是不尊重科学,要么是背信弃义的坏蛋。我要当君子,君子重然诺!”
“一边站着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
丰太和从上午站到了晚上。

丰太和小时候曾立志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可是现实常常与他作对。他上学时,曾因午休时睁开了双眼被发现,而罚站一中午;因保护弱小的同学去打架,而罚抄几千字的班规;因办社写诗,被指认不好好学习,而被迫解散诗社……渐渐地,他开始对世间的规矩越来越反感。。
丰太和在阅读中见证了更多束缚中的苦难。他看见封建时期的礼学教条、女子的三从四德,看见残忍的文字狱,看见哥白尼被教会逼迫,看见达尔文被公然侮辱,看见文化大革命时期荒诞的现实……
但同时,丰太和也在文学界接触到了一些浪漫的事物。他感受到了老子的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庄子的逍遥避世、与时俱化;他体会到了魏晋风骨、唐宋诗魂;他喜欢上金庸的纵情武林、笑傲江湖……
相比于肉身上的限制,丰太和更厌恶思想上的牢笼。他从中学会了放任自己的思想、畅情其中的快意。
他将这份快意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任意挥洒在学习、工作当中。上学时,他解题总是不拘泥于格式,随心所欲地书写自己的思路。他思维活跃,头脑灵活,总是能想出新奇的点子和创意。掌握知识对他来说不是难题,可是分数——他本就不怎么在意的物事,倒不曾太高过。
他向往潇洒,追求逍遥,于是误以为自己已经抹杀了勤勤恳恳做事的能力,认为自己不会再愿意老老实实地做基础的事情。
人们有时会慢慢发展成自己向往的样子,转回去讨厌自己过去的某些特征,但这不代表那些原来的特性没有了。讨厌归讨厌,存在归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逐渐淡去,却并未就此消亡,它一直潜藏在心灵的深处。

5.太和
小单笑道:“丰先生,您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你听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在服药者当中,你可以幸存吗?”
“因为……概率事件?”
“非也非也。其实,从某种角度上讲,并不能说你是幸存者,你只是还活着。你服药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还没有到该死的时候。
“但是,你的症状跟一般的患者不太一样。他们出现副作用时是完全操控不了身体的,而你只是在迷迷糊糊的同时拥有了别样的思想和记忆,并且完全没有抑郁的征兆。这或许是因为你所产生的人格之间差别并不大,他们都是由你小说中的正面人物幻化出来的,你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你。
“不过,想要得救,只有这个特质还远远不够,若是放任不管,继续下去,那我们不是自杀就是陷入绝望。我能帮你,也必须帮你。”
丰太和看着这个全息影像。
小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也算是你的人格之一。”
丰即是单,单即是丰。
“你不是人工智能吗”
“是的,我诞生时就是这么设定的。你不要觉得奇怪,人格的种类多种多样,有跨性别、变年龄的,也有分裂出动物、植物人格的,我一个AI算什么。
“其实,多样化的人格在世上随处可见,完全单一的扁平人物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真的存在,我们所说的人格分裂只不过是极端情况下患者表现出来多个具有矛盾个性的人格而已。无论从个人,到社会,再到宇宙,都是充斥着矛盾的,但是这三者都没有仅仅因此而崩溃。就拿个人来说,人们心中善和恶并存、进和退并存、成熟与幼稚并存、理性与感性并存、阴柔与阳刚并存、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同行、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共响,不论是哪两种看似水火不相容的元素,都浑然天成地融合在我们的身体里,这才是最自然、最健康的生存状态。
“CPSM能做的,只是在使用者的大脑中摄取使用者需要的特性,将它放大一点、变得鲜明一点,让使用者可以感知到它。但是个体受外界影响所发生的一系列改变,会导致心理失衡,从而引发各种副作用。”
他们现在全然置身田园当中。丰太和出神地看着金黄的麦田和灿紫的薰衣草丛。
“所以我能做些什么?”
小单悠然迈步,走到金紫交接的地方:“理解,并接受我。你要知道,之前我隐瞒身份,一部分是怕你一时难以明白过来、接受不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一般人往往会反感自行诞生的人格。”
“说实话,我现在感觉这实在有趣极了!”丰太和看起来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感,他向来不喜欢当一般人。
“我,一个刻板的AI人格,一直都在你的潜意识中,就像很多你没有表现但是具有的的特性一样。我在潜意识中发挥作用,帮你完成一些基础工作,稳扎稳打、脚踏实地,就像编好了的程序。CPSM的某些机制阴差阳错地让我这个潜意识里的一缕思想演化成了一个人格,所以我才能把你找来。我不惯隐藏和欺骗,竟死板到完全不会随机应变。先前排练时我实在没料到你会拒绝回答我的提问,当时我就乱了套,默认你谈到过自己的写作思路,以致过早显露了真相,不过好在没有误事。
“总的说来,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自身的所有人格,以一种恰然的方式调和得当,这样,我们才能与药物所带来的思想偏执作斗争,以缓解心理失衡。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要靠你自己,然后等待时间抹杀药性即可。”
丰太和消失了。田园里只剩下麦田和其中那簇薰衣草。太极图的紫极,连同里面的一簇黄点一起不见了。
小单笑了笑。

6.一梦如是
丰太和睁开眼,看到阿皮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老皮,天塌下来似的?”
阿皮慌忙躬身拱手道:“陛下圣体欠安,忽然晕厥,持续了将近十秒钟时间。陛下要去哪儿,尽管说,奴才都带您去,可不要再晕倒吓唬人了呀。”
丰太和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至极。
“老皮,皮公公,你们这些奴才,就会趋炎附势,都拉出去斩了吧。哈哈哈……”
阿皮也愣了半晌道:“嘿,老丰你装疯卖傻,赚别人担心,占别人便宜,今天必须得请我喝酒。看到你晕倒,我还准备把你引到医院去呢,疯疯癫癫,精神病似的。”
……

近日,市面上新出了一部畅销文学作品,在各大书店热卖。书名是《一梦如是》,作者笔名“麦田里的薰衣草”。作者曾以丰无羁为笔名发表过数篇作品,都不曾受到重视,现如今凭借这本《一梦如是》登上文坛,可算是文学界的一匹黑马。
本书着重讲述了架空历史背景下的三个人物:
一个洒脱但是为情所困的诗人;一个逍遥但为义所羁的侠客;一个看似风流昏庸,实则借机铲除奸臣,而后勤恳治世的开明君王。
三人表现出的形象都似是狂放不羁,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系着一块重负。羁绊与洒脱两大元素共同构建出三个饱满的人物。这三个人并没有直接的交集,但是却又间接地相互影响,使人物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世的变迁,事物间错综复杂的关联,让人不禁感慨,人的一生、万物永恒,真如一梦。
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但读罢令人折服于此中人物的人格魅力、情节梦幻般的感染力,以及作者“操纵”读者情感的奇妙能力。品读此书,人们会在冥冥中感受到宇宙的安宁、和谐,仿佛阴阳两极相融相生,逐渐化合成一股太和之气。
(插图:丰太和西装革履,端坐于沙发,双手交叉,搁在扶手上……)
——人类日报